106 ? 大禮堂起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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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6 大禮堂起火
◎二合一◎
在銀杏巷這條胡同裏, 要說最不起眼的人，那肯定是白家的玉娘。
她整天就跟個老黃牛似的，只知道幹活兒, 也不吭聲，要不是這會兒她猛地開口, 大家夥兒都沒註意到她也來了。
“咦？玉娘你也在啊。”金秀兒詫異的問了一句，很快又說，“你家白根強級別不低, 聽說還有個師父在車間當主任，照理說他的消息應該比我們靈通, 問我們還不如問他呢？”
玉娘表情一頓，眼裏浮現出一絲覆雜。
好在金秀兒也不在意，左右看了看，“不過我倒是要問問白根強, 有沒有啥消息，他人呢？沒來嗎？”
“他去前面跟他師父坐在一起了，說是師父身體不好，坐在一起能照顧一下。”玉娘解釋道。
她重新鼓起勇氣，期盼的看著金秀兒, “我覺得還是你這裏消息比較多, 你看我能去試試嗎？”
金秀兒上下打量著玉娘，回想起平時玉娘在胡同裏幹活兒的時候那種麻利勁兒，忍不住說道：“要是鋼廠食堂是看能力招工，我看你比我們都……”
還不等金秀兒的話說完，旁邊一直不說話的王大媽倒是開口了。
咬人的狗不叫, 王大媽剛才從頭到尾沒吭聲, 這會兒倒是兜頭破了盆冷水, “玉娘啊，你就別想這心思了，咱家哪有條件讓你出去工作呢？”
她這慢悠悠的語氣和冷淡的話，說的玉娘仿佛掉進了冰窟窿。
王大媽笑了笑，說道：“你看我這身子骨也不能下地，平時全靠你來照顧。你也知道你大嫂是個不會幹活兒的，我指望不上她，可就全指望你了。你要是出去工作，誰來照顧我呀？”
王大媽慢悠悠的，“再說了，你跟根強結婚也有兩年了，這肚子總也沒個動靜，我這個當婆婆的心裏也著急。我看呀，你還是安心呆在家裏，先給我懷個大孫子再說。這做女人就得安分一點，我最看不上的就是心太大的女人，這也想要那也想要，工作也想抓、家庭也想抓，最後什麽都撈不著。“
她說這話的時候，不經意的瞥了蕭寶珍一眼。
“王大媽，是我看錯了還是你真的看了我一眼？”蕭寶珍可不慣著這老太婆，玉娘被白根強家暴，這老太婆在裏頭也沒少挑唆，看著溫良和善，實際上她要真善良，能教育出白根強這種人渣？
她皮笑肉不笑的看向王大媽，“工作也要抓家庭也要抓，你這是說我呢？領袖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，你跟我在這扯這種老黃歷，怎麽滴，你是想質疑領袖的話？”
“那當然不是，我的意思就是女人就得有做女人的本分。”王大媽還沒給人這麽當面嗆聲過呢，又一頂大帽子扣下來，瞬間就慌了，“你可別給我胡說八道啊，我沒那個意思！”
蕭寶珍冷笑一聲，“女人的本分是啥？在家伺候你？那按照你這個說法，廠子裏這麽多女職工女領導都是不守本分了是吧？來來來，你去領導面前說，你不說我去幫你說說唄。”
“寶珍你看你，我就隨口說了一句，而且我說的也不是你，你還急啥呢，你看錯了，我壓根沒看過你。”王大媽急的都要站起來了，頭上直冒汗，不停的擺手說著，“你理解錯了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“嗯，我估計也是理解錯了，王大媽你看著也不像是這麽古板的人，那你覺得女人出去工作怎麽樣？”蕭寶珍故意說。
王大媽看了看前排的位置，那裏還坐著好幾個女領導呢，她可不敢胡說了，生怕一胡說蕭寶珍就跑過去跟領導告狀。
她皮笑肉不笑，“那當然好，為國家做貢獻啊。”
“這麽說你也支持玉娘出去工作了？”蕭寶珍挑了挑眉。
王大媽也沒想到蕭寶珍看著年輕，實際上這麽潑辣，嘴皮子這麽利索，合著在這等她呢。
王大媽不接這個話茬，氣得直接不說話了。
坐在王大媽和玉娘旁邊的，就是許大方的老娘許大媽，許大方作為治安隊員可沒時間來看電影，就把老娘給送過來了。
許大媽聽完蕭寶珍跟王大媽的對話，哪能不明白蕭寶珍的意思，笑著勸說道：“王大媽，咱們現在年紀大了，有些思想已經過時了，你不能老用以前的老觀念來要求現在的年輕人，依我看啊，玉娘要是能出去上班也沒什麽不好的，她平時在家不就是洗衣服做飯，外加扶著你上廁所嗎？這都好解決，家務可以讓她大嫂跟著一起分擔，至於扶著你上廁所……”
“咱院子裏這麽多人呢，你隨時喊一嗓子，我隨時來扶著你，何必非得把這麽年輕的小媳婦關在家裏頭。”
“你說的輕巧，去上班，我大胖孫子怎麽辦？”王大媽一看許大媽也來教訓自己，心裏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，臉色也很不好看。
許大媽一臉詫異，“出去上班跟抱孫子有啥關系？我也沒見哪個婦女因為上班就生不出孩子的呀，遠的不說，咱們後院的小齊，人家還是雙職工了，不是照樣有了鐵頭？”
“這不一樣！”
“哪裏不一樣了？”蕭寶珍好奇的問道。
“這這……我跟你們說不通！”王大媽給兩個人輪流夾擊，楞是說不出一句話來，心裏堵得厲害。
她心裏不痛快，又看見身邊的玉娘還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，她覺得這麽下去不行，不能放任玉娘有這種想法，出去上班，她心還不上野了？
說不過蕭寶珍跟許大媽，王大媽就去跟玉娘撒氣了，她臉上帶著笑，但眼神卻沒有多少笑意，拉著玉娘的手說道：“你是不是特別想出去上班？”
“嗯，娘可以嗎？”玉娘小心翼翼的問道。
“娘覺得你還是呆在家裏好，我也不說什麽照顧不照顧的話了。”王大媽緊緊的拉著玉娘的手，不讓她動彈，臉上卻還是帶著笑，“你看你這個性格，平時在胡同裏都不怎麽敢跟人說話的，出去上班就敢了嗎？到時候融入不進去，難受的還是你自己，你別覺得我在害你，我都是為了你好。”
說著，她拍了拍玉娘的胳膊，滿臉溫柔慈愛的說道：“你看你從小被父母扔在路邊，是我把你帶回來，把你養大的，你就跟我親生的女兒沒什麽兩樣，我還能害你嗎？”
這句話一出，玉娘眼神裏的光黯淡下來，她再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，只能沈默的點了點頭。
王大媽就得意了，“還是我家玉娘懂事，懂得聽老人的話。”
這話明*顯就是說給蕭寶珍聽的，蕭寶珍冷笑一聲，壓根不想搭理她了。
王大媽還在那邊得意，倒是玉娘悄悄湊了過來，壓低聲音說道：“寶珍謝謝你替我說話，你的意思我都明白，但是……家裏不同意，算了吧。”
“為什麽算了，你也覺得女人就應該本分待在家洗衣服做飯帶孩子嗎？”蕭寶珍也壓低聲音，悄悄的跟玉娘聊天。
玉娘連忙搖頭，“當然不是，其實我特別想出去工作，也很羨慕你們能出去，但我娘她的意思，就是不想讓我出去上班，我只能聽她的。”
“為啥只能聽她的？”蕭寶珍反問說。
“她不是我親媽，但是把我從路邊撿回來，把我養大，這是養育之恩，我不想讓她不高興，所以……只能聽她的。”玉娘笑的有些苦澀。
蕭寶珍定定的看著她，“你這話不對，養育之恩要報答，但是你也不能盲目的聽她的，她的話就一定是對的嗎？我打個不恰當的比方，她現在拿恩情要挾你去殺人，你去嗎？”
玉娘露出一臉的驚慌，她想象了一下那種可能，要是哪天王大媽拿養育之恩要挾著，讓她去幹壞事，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。
“可我是她養大的。”玉娘難受的說道。
蕭寶珍卻說，“她對你有養育之恩，以後你可以給她養老報答她，但不能什麽都聽她的，這是兩碼事。我換個說法，現在你沒有工作沒有能力，只能靠伺候她報答養育之恩對吧？但是你有了工作就不一樣了，她沒吃的你可以買給她，她生病了你可以出錢給她看病，這難道不算報答養育之恩了？難道就非得你犧牲自己，才算報答？”
玉娘一開始還是滿臉的灰心喪氣，但是越往後聽，臉上的表情就越是向往，眼神也重新活泛起來，“真的嗎？”
“你自己想。”
“我不知道，但我不想犧牲自己。”玉娘說著，猶猶豫豫的問道：“你看我這性格，出去工作能行嗎？”
蕭寶珍：“為啥不行？你跟我不是說的挺好的嗎？再說外面又不吃人，時間一長就適應了。”
這話說完，過了好長時間玉娘才重新湊過來，聲音壓低的不能再低了，但她的語氣裏帶著雀躍，“寶珍，以後你要是聽見什麽臨時工的消息，能告訴我一聲嗎？我想去試試。”
“你不怕王大媽啦？”蕭寶珍笑著揶揄她。
玉娘認真的想了想，然後才說道：“怕，但是比起我娘，我更害怕會永遠過著現在的日子，那才是真的怕。”
“你這麽想就對了，什麽都不敢，只會永遠停留在這。”
兩個人正在這裏嘀嘀咕咕的聊天，一開始因為大禮堂孩子多，吵吵嚷嚷的，倒是沒讓王大媽聽見，但說著說著，王大媽就註意到這邊了，她皺了皺眉，“玉娘啊，你好好看電影，別到處跟人……”
話還沒說完，前面一道尖叫聲直接把王大媽的話給打斷了！
王大媽楞了一下，剛準備繼續說話，就聽見前面忽然熱鬧起來，嘈雜的要命。
再一看，前面已經不僅僅是熱鬧了，好多人都站了起來，有人在揮舞手臂，有人在一個勁兒的往外擠，當然，最多的還是孩子們的尖叫聲和巨大的嗡嗡聲。
因為前面的人都站起來了，後面的自然看不見幕布，大家夥兒也註意到前面的騷亂，蕭寶珍皺眉朝著前面看過去，“前面怎麽了？”
“不知道啊？忽然就鬧起來了？該不會是打架了吧？要不我過去看一看？”金秀兒還不知道啥情況，但是想想要是打架了，那可是熱鬧了，她搓了搓手。
蕭寶珍皺眉看著前面，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，又隱隱的往上冒著。
金秀兒的男人李東昌為人比較謹慎，一把按住金秀兒，“你就消停點吧，我過去看看什麽情況。”
他說著，也不等大家夥兒反應，直接起身朝著前面擠過去。
不到兩分鐘的功夫，李東昌又艱難的擠回來了，他臉上的表情特別驚恐，隔著老遠就在朝著大家夥兒比劃，嘴巴張張合合好像在說話，但因為大禮堂太嘈雜，離得太遠，大家夥兒都聽不清他在說什麽。
“你在說啥啊東昌？你過來說啊！”金秀兒扯著嗓子喊。
李東昌都快急死了，拼了命的朝著這裏擠，好不容易擠回來，大聲喊了一句，“前面著火了！趕緊跑啊！”
隨著他的聲音落下，前面也終於響起撕心裂肺的呼救，“救命啊！前面著火了！趕緊跑！後面的趕緊跑啊！”
這個消息太突然了，而且前面人太多，大家夥兒壓根看不清前面是什麽情況，只是在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楞了一下。
哦，著火了。
著火了！！！！
本來只是前排的慌亂，在這個消息出來之後，整個大禮堂都沸騰了！所有人都站了起來！有膽子大不怕死的伸著脖子往前看，想看看前面到底什麽樣子，但大部分人都慌了，拼了命的想要往門口擠。
張俏反應最快，她幾乎是跳起來了，也顧不上管其他人，拉著自己的倆兒子直接往前沖，一邊沖一邊喊著，“你們趕緊讓開啊，讓我先出去，我這還有兩個孩子呢，讓孩子先出去啊？”
她沖到過道盡頭的時候，正好跟另一個帶孩子的婦女撞起來了，那人被她擠得一個踉蹌，直接罵開了，“你家有孩子，我這也有孩子啊！你也得讓我們家的先出去，你想害死我閨女嗎？”
“你家的丫頭片子能比我兒子金貴嗎？再說了！我這倆呢，你趕緊的讓開，讓我出去！”張俏不甘示弱，直接伸手推開那人，唾沫星子橫飛！
被推開的那女同志也不是個吃素的，直接扯了一把張俏的頭發，把她按在座椅上，眼神仿佛要把張俏吃了，“我先走到這的，就該我先出去，你算老幾？”
眼看往外沖的人越來越多，王大媽也急了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招呼玉娘，“快，快去幫你嫂子，趕緊把我倆孫子帶出去啊！”
“那娘你怎麽辦？”玉娘猶豫不決的說。
王大媽：“你先把他們帶出去再回來救我，我慢慢挪出去也行！”
玉娘趕緊跑到過道盡頭去解救張俏了，好不容易把張俏救出來，她竟然還不依不饒的抓著那個女同志撕打，三個人直接把窄窄的過道出口給堵了起來！
其他地方也跟這裏差不多，過道本來就窄，大家忙著逃命難免要擠在一起，你不讓我我不讓你，有些脾氣暴躁的還直接打起來了，整個的把過道給堵死了！
本來是想要沖著出口去的，結果還沒到出口，就先在過道的地方堵起來了！
一時間，整個大禮堂直接亂成了一團，有人在急著拼命往外跑，有人看著堵起來的出口急的直跺腳，還有人在忙著跟被人吵架，為的就是先一步出去。
現場已經夠亂了吧，偏偏這個時候，就在禮堂臺子的右側，一個紅色絨布的窗簾被大火點燃了！
大冬天的，氣候本來就幹燥到處都是靜電，絨布窗簾又是極為易燃的材質，不碰火還好，一碰火，瞬間被火焰吞沒！
那一瞬間，所有人都看見一股火焰騰空而起，直接熊熊燃燒起來！
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團火焰，心臟都快嚇得驟停了！
隨著火焰燃燒，大禮堂裏的溫度在快速上升，更讓人害怕的是，好多濃煙從火焰裏冒出來，黑漆漆，極為嗆人的濃煙，嗆的所有人都喘不過氣！
這一把火燒起來，剛才就已經很亂的大禮堂，現在更是亂成了一鍋粥，好多小孩子直接嚇哭了，撕心裂肺的哭喊起來。
“媽！媽！你去哪裏了？我害怕！”
“別擠別擠，你們別往外擠啊，我家孩子還在座位上呢，我要回去救孩子啊！”
一個小男孩沒來得及跑出去，被留在了座位上，偏偏他媽媽已經被人潮擁擠著，快要出大禮堂了。
大家夥兒被火焰和濃煙嚇破了膽，剛才還在吵架的也不吵了，一股腦的沖著出門。
這時候什麽都顧不上了，什麽尊老愛幼、領導不領導的都管不了，現在就是逃命最重要。
但大禮堂的出口就那麽大，而裏頭擠著上千個人，都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沖出大禮堂，這可能嗎？
很快出口的地方也堵了，而且比剛才堵得還要厲害，大家夥兒全都一股腦的往前沖，後面的不知道前面的情況，還在往前擁擠。
“不行了不行了！後面的別往前擠了！我快要被壓扁了！”
“快點告訴後面的，等等啊，前面的還沒出去呢，你們都擠得我喘不過氣了！”
前面的人擠得受不了了，趕緊朝著後面的喊。
但現在是逃命啊，到處都是求救和哭嚎的聲音，後面根本聽不清前面的人在說什麽，還在一個勁兒的往前擠。
蕭寶珍看著眼前這情況，心臟一下子縮緊了，她捏了捏高敬的手，“不能再這麽擠下去了，再這麽擠下去，容易有踩踏事故，而且我要是沒記錯的話，後門出口的地方還有個小階梯，萬一有人摔倒，後面的人壓下去，那真是出大事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高敬也皺著眉。
說著，他趕緊走上去，讓後面的人別再往前擠。
但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，高敬把嗓子都快喊啞了，也只是讓一小部分的人別再往前沖，後門的出口還是堵得死死的，而且好多人都開始求救了。
被後面的人壓的喘不過氣，再加上大禮堂現在彌漫著一股子濃煙，那感覺真是特別的絕望。
要說這個時候，還是領導們反應快。
眼看快要出現踩踏事故了，忽然有個中年男人幾步竄上臺，就站在大幕布前面。
電影還在播放，但因為濃煙的緣故，已經沒人看得清上面在播放什麽了，只有一束光照在這中年男人的臉上，特別滑稽，但沒人笑，大家都忙著逃命。
中年男人手上拿著一個大喇叭，咳咳兩聲，這才說道：“現在大禮堂裏的所有人都聽我指揮，後門的同志不要再往前擠了，等前面的人走完了再說，在人沒有走完之前，不準往前擠。前門出口沒有階梯，而且也大一些，大家夥可以往前門來，註意，我再次強調，不要擁擠！等前面的人出去了再說！”
他站的距離起火點最近，濃煙也最是嗆人，被嗆的停下來咳嗽兩聲，這才繼續說道：“大家不要著急，現在火勢並不大，一時半會燒不到你們的，先等前面的人出去了再說！有能力的同志記得幫忙照顧一下身邊的老人和小孩，不要讓他們落單。”
大喇叭把中年男人的聲音傳到了大禮堂每個角落，他這番話成功安撫了大家焦躁不安的心，終於，大家不再拼了命的往前擁擠了。
這個時候，好多領導和資歷比較深的同志站出來，就站在後面維持秩序，疏通出口的位置。
後門慢慢的疏通了，一個接著一個的往外跑，高敬看見自己的老師就在不遠處疏散人群。
方老師是個知識分子，文化人，他個頭不高，說話聲音也不高，基本上沒人聽得見他講的啥，一不小心，還容易被人高馬大的給踩了。
高敬看了看身邊的情況，轉頭對蕭寶珍說道：“寶珍姐，我去幫幫方老師，你一個人在這行嗎？”
“行，當然行，你趕緊去，我會把小莘安安全全的帶出去的。”蕭寶珍其實看不清他說話時候的表情，煙實在是太嗆人了。
高莘捂著鼻子，也甕聲甕氣，“去吧哥，我不亂跑的。”
把弟弟交托給妻子之後，高敬大步流星的去幫老師了。
而蕭寶珍也沒閑著，死死的抓著高莘的手，眼睛就這麽盯著前面的方向，等到前面走的差不多了，她就帶著高莘出去。
正看著呢，忽然感覺腳底下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亂竄，低頭一看，一個小女孩正抱著自己的腿，哭著喊著叫救命。
蕭寶珍直接把她給抱了起來，仔細一看，才發現是宋方遠家的小丫，這小姑娘不知道怎麽跟家裏人失散了，在到處亂竄，哭的眼睛紅紅的。
雖說跟蕭盼兒不對付，但跟孩子可沒仇。
“別哭了，姨帶你出去，一會出去了就能看見你爸媽了？好不好？”蕭寶珍給她擦了擦鼻涕和眼淚，哄了一會。
等她把小丫哄乖了以後，前面也走的差不多了，蕭寶珍一手抱著小姑娘，一手拉著高莘，還沒忘了招呼身邊的老街坊們，大家夥一起出了大禮堂。
走出大禮堂的那一刻，蕭寶珍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，只覺得頭不暈了喉嚨不癢了，就連吹來的寒風都是清爽的。
再回頭看，大禮堂裏火光熊熊的，前排的座椅都燒起來了，飄出一股極為難聞的味道。
蕭寶珍看見蕭盼兒夫妻就站在不遠處，便把小丫放下來，拍拍她的屁股，給她指了個方向，親眼看見小丫找到父母才移開目光。
這個時候，門口的空地上全是從大禮堂裏頭逃出來的人群，有人彎著腰手撐膝蓋喘粗氣，有人幹脆直接躺在地上，嚎啕大哭。
真是劫後餘生啊。
還不等大家完全松口氣兒，保衛科的同志們來了，手上拿著好多盆子和水桶，這是趕緊跑過來滅火的。
大禮堂附近沒有水龍頭，沒關系，這門口的空地上有著一大片的積雪，用盆子裝了積雪去滅火，也能起效果。
保衛科的人手不夠，那更好辦，鋼廠最多的就是壯年小夥子了，招呼一聲，還沒完全松懈下來的小夥子們就拿著盆沖進了火場。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大禮堂的火終於是滅了，大家都徹底的松了口氣。
滅了火以後就是清點損失，從外面看，火燒的厲害，但是清點之後才發現，損失並不大。
首先放映隊的機器和幕布沒有損壞。
一共是燒掉了一個絨布窗簾，另外就是前排的兩排椅子上的木頭坐墊，其餘的損失可以忽略不計，至於被熏黑的墻壁，到時候重新粉刷一下就好。
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。
不過，緊急的逃生和滅火之後，隨之而來的就是追責的問題。
急匆匆趕過來滅火，搞得虎頭土臉的保衛科孫科長已經快氣瘋了，他主管安全，今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這麽大的事情，不僅是他要被上級責問，就連整個保衛科都要跟著吃掛落。
大家夥兒都松了口氣，但他的忙碌才剛剛開始。
上級領導在盯著孫科長追究責任，孫科長就帶著保衛科的小夥子們進去，在殘餘的火災現場裏找線索，他要找到今天起火的原因！
這要是線路老化起火，也就罷了，要是發現是有人故意縱火，他非得把這人扒皮抽筋了不可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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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銀杏巷這條胡同裏, 要說最不起眼的人，那肯定是白家的玉娘。
她整天就跟個老黃牛似的，只知道幹活兒, 也不吭聲，要不是這會兒她猛地開口, 大家夥兒都沒註意到她也來了。
“咦？玉娘你也在啊。”金秀兒詫異的問了一句，很快又說，“你家白根強級別不低, 聽說還有個師父在車間當主任，照理說他的消息應該比我們靈通, 問我們還不如問他呢？”
玉娘表情一頓，眼裏浮現出一絲覆雜。
好在金秀兒也不在意，左右看了看，“不過我倒是要問問白根強, 有沒有啥消息，他人呢？沒來嗎？”
“他去前面跟他師父坐在一起了，說是師父身體不好，坐在一起能照顧一下。”玉娘解釋道。
她重新鼓起勇氣，期盼的看著金秀兒, “我覺得還是你這裏消息比較多, 你看我能去試試嗎？”
金秀兒上下打量著玉娘，回想起平時玉娘在胡同裏幹活兒的時候那種麻利勁兒，忍不住說道：“要是鋼廠食堂是看能力招工，我看你比我們都……”
還不等金秀兒的話說完，旁邊一直不說話的王大媽倒是開口了。
咬人的狗不叫, 王大媽剛才從頭到尾沒吭聲, 這會兒倒是兜頭破了盆冷水, “玉娘啊，你就別想這心思了，咱家哪有條件讓你出去工作呢？”
她這慢悠悠的語氣和冷淡的話，說的玉娘仿佛掉進了冰窟窿。
王大媽笑了笑，說道：“你看我這身子骨也不能下地，平時全靠你來照顧。你也知道你大嫂是個不會幹活兒的，我指望不上她，可就全指望你了。你要是出去工作，誰來照顧我呀？”
王大媽慢悠悠的，“再說了，你跟根強結婚也有兩年了，這肚子總也沒個動靜，我這個當婆婆的心裏也著急。我看呀，你還是安心呆在家裏，先給我懷個大孫子再說。這做女人就得安分一點，我最看不上的就是心太大的女人，這也想要那也想要，工作也想抓、家庭也想抓，最後什麽都撈不著。“
她說這話的時候，不經意的瞥了蕭寶珍一眼。
“王大媽，是我看錯了還是你真的看了我一眼？”蕭寶珍可不慣著這老太婆，玉娘被白根強家暴，這老太婆在裏頭也沒少挑唆，看著溫良和善，實際上她要真善良，能教育出白根強這種人渣？
她皮笑肉不笑的看向王大媽，“工作也要抓家庭也要抓，你這是說我呢？領袖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，你跟我在這扯這種老黃歷，怎麽滴，你是想質疑領袖的話？”
“那當然不是，我的意思就是女人就得有做女人的本分。”王大媽還沒給人這麽當面嗆聲過呢，又一頂大帽子扣下來，瞬間就慌了，“你可別給我胡說八道啊，我沒那個意思！”
蕭寶珍冷笑一聲，“女人的本分是啥？在家伺候你？那按照你這個說法，廠子裏這麽多女職工女領導都是不守本分了是吧？來來來，你去領導面前說，你不說我去幫你說說唄。”
“寶珍你看你，我就隨口說了一句，而且我說的也不是你，你還急啥呢，你看錯了，我壓根沒看過你。”王大媽急的都要站起來了，頭上直冒汗，不停的擺手說著，“你理解錯了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“嗯，我估計也是理解錯了，王大媽你看著也不像是這麽古板的人，那你覺得女人出去工作怎麽樣？”蕭寶珍故意說。
王大媽看了看前排的位置，那裏還坐著好幾個女領導呢，她可不敢胡說了，生怕一胡說蕭寶珍就跑過去跟領導告狀。
她皮笑肉不笑，“那當然好，為國家做貢獻啊。”
“這麽說你也支持玉娘出去工作了？”蕭寶珍挑了挑眉。
王大媽也沒想到蕭寶珍看著年輕，實際上這麽潑辣，嘴皮子這麽利索，合著在這等她呢。
王大媽不接這個話茬，氣得直接不說話了。
坐在王大媽和玉娘旁邊的，就是許大方的老娘許大媽，許大方作為治安隊員可沒時間來看電影，就把老娘給送過來了。
許大媽聽完蕭寶珍跟王大媽的對話，哪能不明白蕭寶珍的意思，笑著勸說道：“王大媽，咱們現在年紀大了，有些思想已經過時了，你不能老用以前的老觀念來要求現在的年輕人，依我看啊，玉娘要是能出去上班也沒什麽不好的，她平時在家不就是洗衣服做飯，外加扶著你上廁所嗎？這都好解決，家務可以讓她大嫂跟著一起分擔，至於扶著你上廁所……”
“咱院子裏這麽多人呢，你隨時喊一嗓子，我隨時來扶著你，何必非得把這麽年輕的小媳婦關在家裏頭。”
“你說的輕巧，去上班，我大胖孫子怎麽辦？”王大媽一看許大媽也來教訓自己，心裏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，臉色也很不好看。
許大媽一臉詫異，“出去上班跟抱孫子有啥關系？我也沒見哪個婦女因為上班就生不出孩子的呀，遠的不說，咱們後院的小齊，人家還是雙職工了，不是照樣有了鐵頭？”
“這不一樣！”
“哪裏不一樣了？”蕭寶珍好奇的問道。
“這這……我跟你們說不通！”王大媽給兩個人輪流夾擊，楞是說不出一句話來，心裏堵得厲害。
她心裏不痛快，又看見身邊的玉娘還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，她覺得這麽下去不行，不能放任玉娘有這種想法，出去上班，她心還不上野了？
說不過蕭寶珍跟許大媽，王大媽就去跟玉娘撒氣了，她臉上帶著笑，但眼神卻沒有多少笑意，拉著玉娘的手說道：“你是不是特別想出去上班？”
“嗯，娘可以嗎？”玉娘小心翼翼的問道。
“娘覺得你還是呆在家裏好，我也不說什麽照顧不照顧的話了。”王大媽緊緊的拉著玉娘的手，不讓她動彈，臉上卻還是帶著笑，“你看你這個性格，平時在胡同裏都不怎麽敢跟人說話的，出去上班就敢了嗎？到時候融入不進去，難受的還是你自己，你別覺得我在害你，我都是為了你好。”
說著，她拍了拍玉娘的胳膊，滿臉溫柔慈愛的說道：“你看你從小被父母扔在路邊，是我把你帶回來，把你養大的，你就跟我親生的女兒沒什麽兩樣，我還能害你嗎？”
這句話一出，玉娘眼神裏的光黯淡下來，她再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，只能沈默的點了點頭。
王大媽就得意了，“還是我家玉娘懂事，懂得聽老人的話。”
這話明*顯就是說給蕭寶珍聽的，蕭寶珍冷笑一聲，壓根不想搭理她了。
王大媽還在那邊得意，倒是玉娘悄悄湊了過來，壓低聲音說道：“寶珍謝謝你替我說話，你的意思我都明白，但是……家裏不同意，算了吧。”
“為什麽算了，你也覺得女人就應該本分待在家洗衣服做飯帶孩子嗎？”蕭寶珍也壓低聲音，悄悄的跟玉娘聊天。
玉娘連忙搖頭，“當然不是，其實我特別想出去工作，也很羨慕你們能出去，但我娘她的意思，就是不想讓我出去上班，我只能聽她的。”
“為啥只能聽她的？”蕭寶珍反問說。
“她不是我親媽，但是把我從路邊撿回來，把我養大，這是養育之恩，我不想讓她不高興，所以……只能聽她的。”玉娘笑的有些苦澀。
蕭寶珍定定的看著她，“你這話不對，養育之恩要報答，但是你也不能盲目的聽她的，她的話就一定是對的嗎？我打個不恰當的比方，她現在拿恩情要挾你去殺人，你去嗎？”
玉娘露出一臉的驚慌，她想象了一下那種可能，要是哪天王大媽拿養育之恩要挾著，讓她去幹壞事，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。
“可我是她養大的。”玉娘難受的說道。
蕭寶珍卻說，“她對你有養育之恩，以後你可以給她養老報答她，但不能什麽都聽她的，這是兩碼事。我換個說法，現在你沒有工作沒有能力，只能靠伺候她報答養育之恩對吧？但是你有了工作就不一樣了，她沒吃的你可以買給她，她生病了你可以出錢給她看病，這難道不算報答養育之恩了？難道就非得你犧牲自己，才算報答？”
玉娘一開始還是滿臉的灰心喪氣，但是越往後聽，臉上的表情就越是向往，眼神也重新活泛起來，“真的嗎？”
“你自己想。”
“我不知道，但我不想犧牲自己。”玉娘說著，猶猶豫豫的問道：“你看我這性格，出去工作能行嗎？”
蕭寶珍：“為啥不行？你跟我不是說的挺好的嗎？再說外面又不吃人，時間一長就適應了。”
這話說完，過了好長時間玉娘才重新湊過來，聲音壓低的不能再低了，但她的語氣裏帶著雀躍，“寶珍，以後你要是聽見什麽臨時工的消息，能告訴我一聲嗎？我想去試試。”
“你不怕王大媽啦？”蕭寶珍笑著揶揄她。
玉娘認真的想了想，然後才說道：“怕，但是比起我娘，我更害怕會永遠過著現在的日子，那才是真的怕。”
“你這麽想就對了，什麽都不敢，只會永遠停留在這。”
兩個人正在這裏嘀嘀咕咕的聊天，一開始因為大禮堂孩子多，吵吵嚷嚷的，倒是沒讓王大媽聽見，但說著說著，王大媽就註意到這邊了，她皺了皺眉，“玉娘啊，你好好看電影，別到處跟人……”
話還沒說完，前面一道尖叫聲直接把王大媽的話給打斷了！
王大媽楞了一下，剛準備繼續說話，就聽見前面忽然熱鬧起來，嘈雜的要命。
再一看，前面已經不僅僅是熱鬧了，好多人都站了起來，有人在揮舞手臂，有人在一個勁兒的往外擠，當然，最多的還是孩子們的尖叫聲和巨大的嗡嗡聲。
因為前面的人都站起來了，後面的自然看不見幕布，大家夥兒也註意到前面的騷亂，蕭寶珍皺眉朝著前面看過去，“前面怎麽了？”
“不知道啊？忽然就鬧起來了？該不會是打架了吧？要不我過去看一看？”金秀兒還不知道啥情況，但是想想要是打架了，那可是熱鬧了，她搓了搓手。
蕭寶珍皺眉看著前面，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，又隱隱的往上冒著。
金秀兒的男人李東昌為人比較謹慎，一把按住金秀兒，“你就消停點吧，我過去看看什麽情況。”
他說著，也不等大家夥兒反應，直接起身朝著前面擠過去。
不到兩分鐘的功夫，李東昌又艱難的擠回來了，他臉上的表情特別驚恐，隔著老遠就在朝著大家夥兒比劃，嘴巴張張合合好像在說話，但因為大禮堂太嘈雜，離得太遠，大家夥兒都聽不清他在說什麽。
“你在說啥啊東昌？你過來說啊！”金秀兒扯著嗓子喊。
李東昌都快急死了，拼了命的朝著這裏擠，好不容易擠回來，大聲喊了一句，“前面著火了！趕緊跑啊！”
隨著他的聲音落下，前面也終於響起撕心裂肺的呼救，“救命啊！前面著火了！趕緊跑！後面的趕緊跑啊！”
這個消息太突然了，而且前面人太多，大家夥兒壓根看不清前面是什麽情況，只是在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楞了一下。
哦，著火了。
著火了！！！！
本來只是前排的慌亂，在這個消息出來之後，整個大禮堂都沸騰了！所有人都站了起來！有膽子大不怕死的伸著脖子往前看，想看看前面到底什麽樣子，但大部分人都慌了，拼了命的想要往門口擠。
張俏反應最快，她幾乎是跳起來了，也顧不上管其他人，拉著自己的倆兒子直接往前沖，一邊沖一邊喊著，“你們趕緊讓開啊，讓我先出去，我這還有兩個孩子呢，讓孩子先出去啊？”
她沖到過道盡頭的時候，正好跟另一個帶孩子的婦女撞起來了，那人被她擠得一個踉蹌，直接罵開了，“你家有孩子，我這也有孩子啊！你也得讓我們家的先出去，你想害死我閨女嗎？”
“你家的丫頭片子能比我兒子金貴嗎？再說了！我這倆呢，你趕緊的讓開，讓我出去！”張俏不甘示弱，直接伸手推開那人，唾沫星子橫飛！
被推開的那女同志也不是個吃素的，直接扯了一把張俏的頭發，把她按在座椅上，眼神仿佛要把張俏吃了，“我先走到這的，就該我先出去，你算老幾？”
眼看往外沖的人越來越多，王大媽也急了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招呼玉娘，“快，快去幫你嫂子，趕緊把我倆孫子帶出去啊！”
“那娘你怎麽辦？”玉娘猶豫不決的說。
王大媽：“你先把他們帶出去再回來救我，我慢慢挪出去也行！”
玉娘趕緊跑到過道盡頭去解救張俏了，好不容易把張俏救出來，她竟然還不依不饒的抓著那個女同志撕打，三個人直接把窄窄的過道出口給堵了起來！
其他地方也跟這裏差不多，過道本來就窄，大家忙著逃命難免要擠在一起，你不讓我我不讓你，有些脾氣暴躁的還直接打起來了，整個的把過道給堵死了！
本來是想要沖著出口去的，結果還沒到出口，就先在過道的地方堵起來了！
一時間，整個大禮堂直接亂成了一團，有人在急著拼命往外跑，有人看著堵起來的出口急的直跺腳，還有人在忙著跟被人吵架，為的就是先一步出去。
現場已經夠亂了吧，偏偏這個時候，就在禮堂臺子的右側，一個紅色絨布的窗簾被大火點燃了！
大冬天的，氣候本來就幹燥到處都是靜電，絨布窗簾又是極為易燃的材質，不碰火還好，一碰火，瞬間被火焰吞沒！
那一瞬間，所有人都看見一股火焰騰空而起，直接熊熊燃燒起來！
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團火焰，心臟都快嚇得驟停了！
隨著火焰燃燒，大禮堂裏的溫度在快速上升，更讓人害怕的是，好多濃煙從火焰裏冒出來，黑漆漆，極為嗆人的濃煙，嗆的所有人都喘不過氣！
這一把火燒起來，剛才就已經很亂的大禮堂，現在更是亂成了一鍋粥，好多小孩子直接嚇哭了，撕心裂肺的哭喊起來。
“媽！媽！你去哪裏了？我害怕！”
“別擠別擠，你們別往外擠啊，我家孩子還在座位上呢，我要回去救孩子啊！”
一個小男孩沒來得及跑出去，被留在了座位上，偏偏他媽媽已經被人潮擁擠著，快要出大禮堂了。
大家夥兒被火焰和濃煙嚇破了膽，剛才還在吵架的也不吵了，一股腦的沖著出門。
這時候什麽都顧不上了，什麽尊老愛幼、領導不領導的都管不了，現在就是逃命最重要。
但大禮堂的出口就那麽大，而裏頭擠著上千個人，都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沖出大禮堂，這可能嗎？
很快出口的地方也堵了，而且比剛才堵得還要厲害，大家夥兒全都一股腦的往前沖，後面的不知道前面的情況，還在往前擁擠。
“不行了不行了！後面的別往前擠了！我快要被壓扁了！”
“快點告訴後面的，等等啊，前面的還沒出去呢，你們都擠得我喘不過氣了！”
前面的人擠得受不了了，趕緊朝著後面的喊。
但現在是逃命啊，到處都是求救和哭嚎的聲音，後面根本聽不清前面的人在說什麽，還在一個勁兒的往前擠。
蕭寶珍看著眼前這情況，心臟一下子縮緊了，她捏了捏高敬的手，“不能再這麽擠下去了，再這麽擠下去，容易有踩踏事故，而且我要是沒記錯的話，後門出口的地方還有個小階梯，萬一有人摔倒，後面的人壓下去，那真是出大事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高敬也皺著眉。
說著，他趕緊走上去，讓後面的人別再往前擠。
但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，高敬把嗓子都快喊啞了，也只是讓一小部分的人別再往前沖，後門的出口還是堵得死死的，而且好多人都開始求救了。
被後面的人壓的喘不過氣，再加上大禮堂現在彌漫著一股子濃煙，那感覺真是特別的絕望。
要說這個時候，還是領導們反應快。
眼看快要出現踩踏事故了，忽然有個中年男人幾步竄上臺，就站在大幕布前面。
電影還在播放，但因為濃煙的緣故，已經沒人看得清上面在播放什麽了，只有一束光照在這中年男人的臉上，特別滑稽，但沒人笑，大家都忙著逃命。
中年男人手上拿著一個大喇叭，咳咳兩聲，這才說道：“現在大禮堂裏的所有人都聽我指揮，後門的同志不要再往前擠了，等前面的人走完了再說，在人沒有走完之前，不準往前擠。前門出口沒有階梯，而且也大一些，大家夥可以往前門來，註意，我再次強調，不要擁擠！等前面的人出去了再說！”
他站的距離起火點最近，濃煙也最是嗆人，被嗆的停下來咳嗽兩聲，這才繼續說道：“大家不要著急，現在火勢並不大，一時半會燒不到你們的，先等前面的人出去了再說！有能力的同志記得幫忙照顧一下身邊的老人和小孩，不要讓他們落單。”
大喇叭把中年男人的聲音傳到了大禮堂每個角落，他這番話成功安撫了大家焦躁不安的心，終於，大家不再拼了命的往前擁擠了。
這個時候，好多領導和資歷比較深的同志站出來，就站在後面維持秩序，疏通出口的位置。
後門慢慢的疏通了，一個接著一個的往外跑，高敬看見自己的老師就在不遠處疏散人群。
方老師是個知識分子，文化人，他個頭不高，說話聲音也不高，基本上沒人聽得見他講的啥，一不小心，還容易被人高馬大的給踩了。
高敬看了看身邊的情況，轉頭對蕭寶珍說道：“寶珍姐，我去幫幫方老師，你一個人在這行嗎？”
“行，當然行，你趕緊去，我會把小莘安安全全的帶出去的。”蕭寶珍其實看不清他說話時候的表情，煙實在是太嗆人了。
高莘捂著鼻子，也甕聲甕氣，“去吧哥，我不亂跑的。”
把弟弟交托給妻子之後，高敬大步流星的去幫老師了。
而蕭寶珍也沒閑著，死死的抓著高莘的手，眼睛就這麽盯著前面的方向，等到前面走的差不多了，她就帶著高莘出去。
正看著呢，忽然感覺腳底下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亂竄，低頭一看，一個小女孩正抱著自己的腿，哭著喊著叫救命。
蕭寶珍直接把她給抱了起來，仔細一看，才發現是宋方遠家的小丫，這小姑娘不知道怎麽跟家裏人失散了，在到處亂竄，哭的眼睛紅紅的。
雖說跟蕭盼兒不對付，但跟孩子可沒仇。
“別哭了，姨帶你出去，一會出去了就能看見你爸媽了？好不好？”蕭寶珍給她擦了擦鼻涕和眼淚，哄了一會。
等她把小丫哄乖了以後，前面也走的差不多了，蕭寶珍一手抱著小姑娘，一手拉著高莘，還沒忘了招呼身邊的老街坊們，大家夥一起出了大禮堂。
走出大禮堂的那一刻，蕭寶珍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，只覺得頭不暈了喉嚨不癢了，就連吹來的寒風都是清爽的。
再回頭看，大禮堂裏火光熊熊的，前排的座椅都燒起來了，飄出一股極為難聞的味道。
蕭寶珍看見蕭盼兒夫妻就站在不遠處，便把小丫放下來，拍拍她的屁股，給她指了個方向，親眼看見小丫找到父母才移開目光。
這個時候，門口的空地上全是從大禮堂裏頭逃出來的人群，有人彎著腰手撐膝蓋喘粗氣，有人幹脆直接躺在地上，嚎啕大哭。
真是劫後餘生啊。
還不等大家完全松口氣兒，保衛科的同志們來了，手上拿著好多盆子和水桶，這是趕緊跑過來滅火的。
大禮堂附近沒有水龍頭，沒關系，這門口的空地上有著一大片的積雪，用盆子裝了積雪去滅火，也能起效果。
保衛科的人手不夠，那更好辦，鋼廠最多的就是壯年小夥子了，招呼一聲，還沒完全松懈下來的小夥子們就拿著盆沖進了火場。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大禮堂的火終於是滅了，大家都徹底的松了口氣。
滅了火以後就是清點損失，從外面看，火燒的厲害，但是清點之後才發現，損失並不大。
首先放映隊的機器和幕布沒有損壞。
一共是燒掉了一個絨布窗簾，另外就是前排的兩排椅子上的木頭坐墊，其餘的損失可以忽略不計，至於被熏黑的墻壁，到時候重新粉刷一下就好。
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。
不過，緊急的逃生和滅火之後，隨之而來的就是追責的問題。
急匆匆趕過來滅火，搞得虎頭土臉的保衛科孫科長已經快氣瘋了，他主管安全，今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這麽大的事情，不僅是他要被上級責問，就連整個保衛科都要跟著吃掛落。
大家夥兒都松了口氣，但他的忙碌才剛剛開始。
上級領導在盯著孫科長追究責任，孫科長就帶著保衛科的小夥子們進去，在殘餘的火災現場裏找線索，他要找到今天起火的原因！
這要是線路老化起火，也就罷了，要是發現是有人故意縱火，他非得把這人扒皮抽筋了不可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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